人文經典研讀計畫設立要旨

國立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有鑑於經典研讀」在人文領域之重要與不可或缺性已愈獲重視,並期盼以經典教學來重振大學教育之人文精神、拓展多元文化之共識,近年來多致力於人文經典研讀」工作的推展。特於102學年度吳冠宏教授所主持之「言志與抒情的交響」經典研讀課程計畫既有之穩固根基上,由劉惠萍教授擔任計畫主持人,以「話語的流動」為主題,整合該系史籍與通俗文學等領域之師資,通過103年度「教育部人文藝術及社會學科經典研讀課程計畫」補助。

  課程研讀計畫大致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為「研讀能力之奠基」,主要先透過吳儀鳳教授於大學部一年級所講授之「俗文學概論」課程作概念奠基;第二階段則為「經典內涵之深究」,更進一步透過分由魏慈德教授、賴芳伶教授大學部二、三年級所開設之「史記」「紅樓夢」二課程,以兩部中國古代正史、小說的經典、顛峰之作,提取中國古代經典「話語流動」的特徵;第三層為「經典意義的延展」,則由王文進教授、劉惠萍教授分於碩、博士班講授之「三國學專題」「神話學研究」、「中國神話研究」三門課程,引領研究生探析、推衍中國古代經典「口傳/正史/小說」、「想像/紀實/虛構」之對話、互文現象。並將依照各課程之不同,邀請對經典具有精深學養之專家學者蒞校演講。希望能藉由課程的執行與相關學術活動之推動,拓傳統中國語文學研究的空間,並啟發同學更多在地關懷及全球視野。

2014年12月9日 星期二

【演講紀錄】李紀祥-刺客世界與刺客外傳──書寫、圖像、敘事


刺客世界與刺客外傳──書寫、圖像、敘事

李紀祥先生2014年12月09日東華大學演講紀錄


佛光大學李紀祥教授



  此次演講請到佛光大學李紀祥教授,講題為「刺客世界與刺客外傳──書寫、圖像、敘事」。



李紀祥教授在演講中拋出許多問題,不僅僅是司馬遷與《史記》,還有近年李教授在各地受邀發表論文乃至演說時,體驗到的東西方學術上的差異,這些問題交織在一起,看似鬆散,實則圍繞著某種生命的核心體驗。
關於司馬遷,李教授首先拋出幾個問題,第一個就是「司馬遷到底有沒有媽媽?為什麼沒有人研究過他的母親?」這個問題在史料上誠然十分難解,李教授意圖提醒同學去思考:司馬遷也有家庭,也有成長的過程,他是怎麼樣被培養上來的?更重要的是:「我們自己又是怎麼樣成長起來的?」這個問題關乎我們如何去「再現」《史記》的敘事。

李教授提到,研究司馬遷最重要的文章〈報任安書〉,現今在美國的研究中,提出〈報任安書〉可能是假造的。然而,他也說到,即便是偽書,或是偽史,仍然需要研究,這都包含在當代如何看待司馬遷與《史記》。李教授也提醒我們,不要因為西方人不以漢語為母語而看低西方的漢學研究,他提到:作為母語的中文和作為文本的中文是不一樣的,作為文本即是世界性的,透過不同的文化背景,會有不一樣的視角,有不一樣的激盪出來。從這樣的角度我們才能更理性的去比較彼此研究之高下。

演講現場
李教授從最基本的問題開始談起,《史記》中的刺客一共有幾人?依照司馬遷自己的說法是五人,這就引出了另外一個問題──高漸離算不算刺客?高漸離是以荊軻作為傳主,是「荊軻傳」的一個配角。作為一個配角為什麼他的篇幅那麼大?這樣的疑惑就是《史記》產生的「閱讀效應」,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台灣出版了以高漸離為男主角的小說,並且翻拍成電影,這些都是閱讀效應的擴散。

然而,高漸離和司馬遷說刺客有五人是兩回事,但是高漸離卻是一個可以問的問題,從中可以拉出當代性的問題,勾連出另一種《史記》學,如果是創作,就必須與《史記》切斷;如果是學者,就必須回到《史記》去。
李教授說:「這五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一樣的生命、不一樣的歷程,司馬遷為什麼要把他們挑出來,作為一個類。司馬遷做了他的思考,我認為他在寫他的史記裡面的列傳的時候,他已經思考過這樣的問題,思考完了以後他認為的最好的敘事方式就是刺客,刺客就是這五人的共名。司馬遷所認為,人間應當有此類型的,他去抽出五個或六個人來,叫做刺客。司馬遷運用了所謂共同性的結構,我們稱這是一種小說筆法。你不能用年代、國家的不同來談他,他有一個共性,是一個共在性的結構,時間差異已經被抹消了,讓差異能夠抹消的原因是什麼呢?因為司馬遷已經決定要這樣做,去抹消他們的共性,第一步是先抽取不同的人,然後再去抹消他們的共性。這和先揭發出共性再去解釋的歷史哲學,是完全不一樣的。」
李教授也提到,這種先抹消共性再去給予名字的方式,給他很大的困惑,當他在寫博士論文時,在這裡遭遇很大的困難。

當司馬遷列下刺客的時候,他把這批人列在一起,因為他看到了古往今來的人世間,「勢必有此等人物」,「勢必有此等人物」的原因是他們有這樣的性格,又碰到這樣的時代,有這樣的時代這樣的性格「非有這樣的人物不可」,這種人是刺客。這裡牽涉到西方美學的問題,所謂美學上的「典範」,到底人間有沒有這樣的典範?因為我們身上有這樣的細胞,所以我們會被騷動被感染,碰到這樣的一種時代,人們也會像那樣去做,不是那樣的時代,就像我們去看電影,會被感動薰陶,這又構成了另一種古今的連結。但是,變成一種典範的時候他到底是不是歷史呢?因為他談的是一種抹消,變成一種群體的共性結構。變成一種群體的研究方法的時候,在西方是方法論,在司馬遷卻是本體論。可是本體論在歷史來說是特殊性的,如果你看赫爾德的東西,絕對是特殊性的,但是在司馬遷這裡卻是共性。這之中就產生了弔詭,還可以談很多東西出來。本來刺客列傳只是說故事的,但是因為他說故事太巧妙了,他沒有提出理論,因為沒有提出理論我們反而可以讀出很多自己的感受,去向司馬遷叩問,一問一答之間,在桌案上書寫下來。

這裡有兩個問題,第一,這樣的典範存不存在?第二,對班固來說,這種典範在漢代能不能存在?這也是為什麼班超、班固父子要批判司馬遷的原因。大一統之後,刺客是不能存在的。為什麼司馬遷覺得刺客在戰國時代是大人物,要把他們比做國士、義士?

李教授接下來提出的問題是,作為一名刺客,是否必須死?有沒有所謂「刺客必死定律」?

死或不死在這裡是非常重要的問題,司馬遷因為李陵事件獲罪,自請腐刑。李教授說:「世間比自殺還要慘痛的教作苟且偷生,一種叫錢謙益的,因為整個社會瞧不起他。另外一種苟活叫做心安理得,而且他們會說活有重於泰山,不是因為我不想為明朝亡,而是我想為清朝作事。當代兩岸有很多這種話語。每天上朝走路的時候非常慘痛,有無限的眼光證明你還活著,而你應該要死掉。世間比死亡還要更深刻的,就是在地獄裡面活著。以司馬遷書寫給任安的這樣喋喋不休的這樣的累述,我們知道他是一種苟活,他是比死亡更深沉的。關於苟活的重要性,史學上面談到的人非常少。這種常常出現在西方小說當中。中國的史學經典一向和皇權勾結,因此他提倡世間最高尚的人品。」

因為司馬遷的「苟活」,使得他比誰都要更懂得「死亡」和「必死」。這裡又引出了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曹沫為什麼沒有死?

「假如刺客必死定律如果存在的話,一種悲劇的典型就出來了。也就是說,刺客這樣一種類別,這樣一種典範,這樣一種身分,他出現在世間的時候,他就是一種悲劇,他的生命整個出生就是一種悲劇,一旦到他有自覺開始,他就決定他生命的終點站是一個悲劇。一定有這種人,一定有這種使命的召喚。
司馬遷在這之中放了一個曹沫,他成功了。為什麼他沒有死?他快快樂樂的活下去了,他成功了,呈現出一種反差。

刺客必死定律就是說:你活著就是為了死亡。你如果沒有死亡的話,你活著的意義永遠不存在。一旦你死亡了,你曾經活著的那些東西,你活著這一件事情,都是證明他是為了死亡,是生與死的換取。用我所有的生來換取死的那個剎那,如果不能達到目標呢?如果沒有成功的換取呢?一種叫做我完成任務我活下來叫做成功,一種叫做我死亡了我換取了我人生的意義叫做成功,通常中文的措辭叫做「成仁」而不是「成功」。可是誰知道呢?史家又怎麼知道呢?我們怎麼知道有這樣的一種人生一種生命?司馬遷為什麼知道?因為他活著,他死得更深,因為他苟活。他比死亡的人還要更知道,死亡的人是如何拿生來換取死。」

李紀祥教授分析了刺客列傳的書寫與敘事結構,他將刺客一生分為三個階段:
1.          待:等待、期待
2.          遇:與知音的相遇
3.          下報知己

最後,李紀祥教授問道一個問題:刺客之死是如何被知的?聶政和豫讓都毀容,因為刺客完成自己生命的意義的時候,他不要人知道,這是一種非常崇高的情操,一個原因是不毀容而被抓到會連累家人,另外一種是,我就是要用我的死來換取我的生,那就是我生命存在的意義,而不是像西方哲學家巴克萊所說的,存在是感知的,他不要那個東西。可是,史官的責任就是要把人間值得的、不朽的事傳述下來。文學的使命也是這樣。
如果我們要把人間值得的或不值得的事情傳述下來的話,你必須要知,存在即被知。可是刺客他就是不要讓你知道。

因為生命是在己,我不要你知,生命在己就是說我用死亡來換取我的生,我不是用你知我的意義來告知你我生、我不朽。這裡面隱藏了一種反不朽。而史家要讓人不朽。當傳主是一種反不朽的時候,他完全不讓你知道,他已經毀容了,而我們又如何知道他不讓你知道?這個問題很有意思。史家一定要讓你知道,這個人的了不起,剛剛好你要讓人知的知,人家不讓你知。司馬遷的刺客列傳,他是騙人的。為什麼?因為刺客是反不朽的,生命的意義不在於不朽,而在生與死的換取上。


李紀祥教授與海報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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