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來新先生2014年10月20日東華大學演講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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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來新教授 |
本次活動請到中央大學中文系康來新教授演講「東華‧實錄‧通靈玉──紅樓夢的一種讀法」。康教授為東華大學量身打造講題,「東華」一詞的第一個指涉,即本校──太平洋濱的校園──東華大學,康教授希望藉此與東華能夠有一點連結。
而「東華」一詞的第二個指涉,即清朝初年的「編年體」史書《東華錄》。一般我們所熟悉的史學形式是《史記》司馬遷所開出的「紀傳體」傳統,紀傳體和編年體不一樣的是,紀傳體和編年體不同處在於,作為編年體是以帝王為主體的紀錄方式,一般人是不能用編年的「實錄」體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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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賴芳伶教授 |
康來新教授說道,編年體的史學敘事和小說的關係,這一點過去還未有人提及。在小說之中的「實錄」已經變成一種精神指向,是一種努力追求真相的抽象精神,而《紅樓夢》的第一回便說道此書乃「實錄其事」。
康教授接著提到,小說以現在的分類法來說是屬於敘事類,但是在中國四部分類法中,應該列入小說的集部卻以抒情見長。在中國傳統中屬於「子」部的小說,其敘事的傳統乃是從「史」部而來。宋代以後平民興起,說故事的人職業化,成為一種娛樂產業,這關於白話文的興起,加上印刷術的發達。到了晚清尤甚,晚清時期人們發現要改進老百姓的知識系統,一定要用通俗的故事打動人心。聽故事、說故事,是全世界人類的基本需求。說故事的資源、源頭從哪裡來?中國的文言短篇小說在唐代開始成熟,有自覺的審美意識,唐代傳奇基本上受到史傳影響,但是章回小說呢?在這裡康教授點出問題提供與會者思考。
康來新教授接著提到紅樓夢的書名問題,她提到,創作是身不由己的,作者會不聽使喚,最後會走到另外一條路,寫論文也是,容易節外生枝。紅樓夢的寫作過程漫長,中間具有許多互動,所以會不斷地修改。在修改的過程中曾經改過幾個不一樣的書名,而最能體現其「實錄」特質的就是「情僧錄」這個書名。《情僧錄》或《風月寶鑑》,某種程度上對應到金瓶梅的西門慶,金瓶梅用三個慾望的女人做名字,可是慾望的主人是西門慶。《紅樓夢》提到:「空空道人因空見色,
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四大皆空的人為何後來執著於情?這關連到書名的問題,「情僧錄」、「風月寶鑑」,都是在說某個男人的故事,這些書名都是形而下的器物對形而上的思考,「紅樓夢」的意思,換言之富貴是一場春夢,這是虛實之間的辯證問題。
在形而下便是「物用」,《紅樓夢》最初關於物質的兩種象徵符碼即木與石,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故事被稱為木與石的盟約,從這裡連結到形而下的物質器用如何體現形而上的精神部分。在這裡便進入講題的最後一個部分──「通靈玉」的指涉。康來新教授扣緊主題「紅樓夢的一種讀法」,從物質器用的部分切入,首先便是寶玉黛玉與寶玉寶釵的樸實本真性與社會世俗性之間的矛盾衝突。
從文化史的觀點來看,過去的歷史是描寫帝王將相,但是文化史是講市井小民的。各種文化史都必須用宏觀角度去分析,而且必須知道文化的意義是什麼。而康教授選擇把紅樓夢放在文化的物質器用的層面去看。康教授提到自己最新的研究是紅樓夢的日常性。考古學者發現,在新石器時代後期,出現玉器文化。石頭和玉關係在《說文解字》中說:石之美者為玉。在人類的器物文明裡確實有玉器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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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講現場一隅 |
《紅樓夢》裡寫道「登時」變成美玉,康教授認為用了一種神學的修辭方法,象徵著從石器時代進入玉器時代。
康教授說:「寶玉在第三回問林黛玉有沒有玉,而啣玉而生,正是宗教的寫法。」許多出土文物都從古代墓葬中發掘而出,因此有許多都是殉葬物。在商代,人們敬天畏鬼的時期,以玉填充在死者身體九孔之中,叫做玉函。寒蟬是一種生物性的觀察,轉變為人文的托喻,玉蟬有宗教的再生意涵在裡頭。這些都是「玉」的文化意涵。在《紅樓夢》裡的「啣玉而生」,與喪葬儀式相反,神瑛使者啣玉而死,而後賈寶玉啣玉而生。
後來的《紅樓夢》版本將「青梗石」等同於「神瑛使者」,但康教授卻傾向於人與物二分,各有各的生命史,各別進入人間。
接著康教授藉由選讀紅樓夢的段落來緊扣講題中的「讀法」。以第一回為例,書中提到玉是可佩戴的,康教授指出,可配戴的玉意味著玉上穿了眼,而穿眼睛過了很高的技術演變。到了第三回,襲人亦提及寶玉的玉「有眼」,襲人的特別強調,亦被脂硯齋拿來大做文章。
張愛玲在〈四詳紅樓夢〉中提到:「石頭掛在寶玉頸項上觀察記錄一切,像現代遊客的袖珍照相機。」而康教授則認為通靈玉是一支手機。紅樓夢所有的故事是透過有眼的通靈玉看到並且記錄的。所有的故事都和賈寶玉有關,即便那個人很遠。智慧型的手機不但可以錄影也可以錄音,可以攝影顯影,就變成一本電子書,是可以互動的。扇子的正常用法,在托喻系統裡頭,秋扇見捐,到了秋天扇子就不用了。紅樓夢裡頭扇子最大的用處就是讓晴雯一笑,好聽的聲音讓薄命的美女在苦難中一笑,賈寶玉覺得非常值得。而這些都透過「通靈玉」的眼睛而得以實錄其事。
康教授說道,白居易很喜歡太湖石,養丹頂鶴。對於器物文明和價值有所知的時候,再回頭來讀形而上的愛情文本的時候,會有不一樣的體會,會不會殺風景呢?康教授認為如此反而會有一種實感。
回到史學與小說的關係上,《金瓶梅》和《紅樓夢》作為「實錄」的現象特別明顯,因為他們都是以一個類似帝王的男人為中心。
《紅樓夢》的作者用了一個比傳統的「假作真時真亦假」更寬泛的指涉,歷史主義也認為歷史是一種虛構,康教授表示她不能認為歷史是虛構,但至少有很多加減乘除,有很多變造。實錄其事也可能是一種障眼法,紅樓夢的實錄其事已經擺脫了史學傳統的史官之職,用一個通靈物來表示這些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紅樓夢》的作者先知先覺的用了一個「通靈玉」的設計。
《紅樓夢》記載了血肉之軀的人生,是很實錄、很科學的,類似西方自然主義小說的手法。《紅樓夢》對於「讀者」角色十分重視,而作為一個讀者所需的條件,就是感同身受的能力,而這正是賈寶玉所具有的。因此讀者可以介入到經典的意義生產,而經典可以繼續生產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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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來新教授贈禮予賴芳伶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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